首先要分清核废水、核污染水、处理水这三个概念。核废水是指核电站正常运行时产生的废水，如核电站的清洁、冷却等使用的水，这些水不会接触到核反应堆中的放射性物质，经过处理后，可以通过管道排出。核污染水是指核泄漏后用于核反应堆冷却的水，福岛核电站因2011年“3•11”大地震后发生核泄漏，必须用大量海水冷却，加上该核电站附近的雨水和地下水，每天产生90吨含有放射性物质的严重污染的核反应堆冷却水。处理水是指日本使用“多核种处理设备”（ALPS）对核污染水进行净化处理后储存在储水罐中的水，这种水是否安全，是正确理解这次排放风波本质的关键。

一问含氚处理水是怎么产生的？东京电力采用“多核种处理设备”（ALPS）对核污染水进行处理，其中的62种放射性物质被沉淀或者吸附后，剩下难以处理掉的含氚同位素的水被封存在1066个储存罐中，这就是所谓的处理水，正确的说法应该叫“含氚处理水”。到2024年初，这些储存罐将被完全装满，到时，东京电力公司将没有场地安放这些储存罐。

二问含氚处理水是否安全？对此，日本政府和东京电力公司对外做了如下解释：处理水是核污染水被ALPS设备滤掉了62种放射性物质，仅剩下难以滤掉的含氚同位素的水。排放前还要向这种含氚水中注入100倍的海水稀释，使氚浓度降低到每升1500贝克勒尔，然后通过一条一公里长的海底隧道排入北太平洋。

按照日方的说法，氚浓度每升1500贝克勒尔是很安全的，它仅仅是日本放射性物质规制标准浓度限度（60000贝克勒尔）的1/40，是世界卫生组织规定的饮用水标准（10000贝克勒尔）的1/7。所以，日本政府和东京电力一再声称这种处理水是可以饮用的。

那么，日本要排放掉多少处理水和多少氚呢？现存的1066个储存罐中的含氚处理水总重量是134万吨，东京电力打算一年排放氚同位素的量是22兆贝克勒尔以下。东电称这个量是福岛核电站发生事故前正常运转时产生的氚同位素的标准，它低于韩国古里核电站2021年核废水的49兆贝克勒尔和加拿大达林顿核电站核废水的190兆贝克勒尔。经日方公布，8月24日排放的处理水的氚浓度是43至63贝克勒尔，远远低于日本国家标准，也低于东电自主设定的1500贝克勒尔标准。日本计划今年排放掉30个储存罐，约3万余吨这种“含氚水”。最初的17天将排放7800吨。1066个储存罐全部排完需要至少30年，氚总量达660兆贝克勒尔。

但这些数据的背后，都是日本政府的一面之词。这些看似“安全”的数据，又能否经得起科学的检验，尚是个未知数。

三问令人不安的原因是什么？因为日方并不允许其他国家参与检测，所以产生了明显的信息不对称，而且日本的言行也自相矛盾。如果可以饮用，没有必要排入海中，如果不可以饮用，就更不应该排入海中。再者，关于排海前的稀释，使含氚浓度下降到每升1500贝克勒尔以下，纯属作秀。因为，在每年计划排放22兆贝克勒尔的溶质总量没有减少的前提下，增加溶剂，也就是加100倍的海水使氚浓度降低到每升1500贝克勒尔以下，看起来符合了标准，其实是在瞒天过海。

其实，东电虽然声称有62种放射性元素被处理掉，氚元素已经低到标准值以下，但事实上还有放射性元素存在，处理水并不符合标准。日本气候变动和能源记者铃木一枝和木野龙逸经过仔细调查透露：东电储存罐里的含氚处理水中，锶90、碘129、钌106、锝99等元素都是超过标准的。2020年，东电曾隐瞒ALPS处理装置难以滤掉碳14，2021年9月，东电曾隐瞒25个过滤器中有24个发生破损的事实，还有多少重要信息和数据没有公布？人们不得而知。这是引起不安的关键。

氚有什么危害？氚是氢的同位素，自然界中的氚大部分存在于水中，微量的氚摄入体内也容易排出，不会影响人类健康。但是如果超标，并且与生物体中的蛋白质等有机物结合，就很难排出体外。氚的半衰期是12.3年，完全降到低风险状态需要100年。如果体内摄入过多的氚，至少10年后才能减到一半，尽管氚的放射性不是很强，但是在体内期间很有可能损伤人的遗传基因。

日本把核污染水和ALPS含氚处理水区别开来，意图是向人们显示排放的处理水是“安全”的，但是，实质上所谓的处理水仍然是污染水，并未达到让人放心的程度。

日本舆论虽然受到东电和日本政府所谓“科学”解释的蛊惑，但是依然有清醒的人表示反对。日本“全国核爆受害者第二代团体联络协议会”于8月24日在长崎召开记者会发表抗议，声明表示作为原子弹爆炸被害者绝不容忍政府和东电的行为。该会会长崎山升说，放射线不管多少量，都有风险，这一点受尽苦难的原子弹被害者的数据已经非常清楚了，人类不能与核辐射共存。不知日本官方所作的“科学”解释是否可以面对被害者讲述的事实和数据？

四问日本为何一意孤行？日本之所以不顾国际社会的质疑，一意孤行，决定把这种含氚处理水排放到大海，其内在原因与日本的官僚文化和企业文化有密切关系。“政、官、企”在日本是一个利益共同体，政客需要国家高级公务员——官僚的执政支撑和企业的资金支持，官僚需要企业作为退休后再就业平台，企业需要政客和官僚输送利益。

东京电力公司和日本政府在排放核处理水问题上有着共同的利益，选择忽视社会舆论。美西方的纵容态度使得日本更加有恃无恐。美国为了拉拢日本牵制中国，迎合日本的排放；国际原子能机构长期受美日的影响。2023年7月，该机构根据日本提供数据做出的报告，实际上为日本的行为提供了背书，美国国务卿布林肯也竟对日本的排放计划表示满意。这是日本有恃无恐的原因，排放问题已经政治化，科学早被放在一边。

五问日本排放的性质是什么？排放政治化并不能淹没批评的声音，比如，虽然韩国尹锡悦政府纵容日本的行为，但是韩国在野党领袖李在明指出了日本排放的恶劣性质，他说这是日本不顾国际社会的反对选择的对人类环境的罪恶破坏，二战期间日本用刀枪践踏太平洋，现在则用放射性物质危害全人类。

虽然美国官方支持日本的做法，但是《纽约时报》刊登的文章指出：虽然排放对人类和环境的影响还需要时间来验证，但是更重要的不是技术、科学和放射性学的问题，而是制造了一个先例。世界上有140多个核电站，如果今后发生核泄漏，各国都追随日本这种办法，显然意味着此次日本开了一个恶劣的先例。

《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第194条规定，各国应该采取一切必要措施，利用其所掌握的最佳可行办法，并根据其能力，防止、减少和控制海洋环境污染。目前的技术如果还不能清除处理水中的氚同位素，那么就应该继续把它保存在储存罐，而不是排放到海里，这才是符合《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精神的做法。特别是核污染水的处理，应该首先考虑太平洋沿岸国家和民众的生命健康，而不是一味地考虑本国经济利益。

日本政府和东京电力公司的做法缺乏透明性，违反国际法，破坏了海洋环境，无视了日本国内渔民的利益，更加损害了沿岸国家和民众的利益。一个连本国人民利益都不顾的政府谈何取信于国际社会，谈何负责任国家，谈何遵守法制，谈何科学？

（作者系上海外国语大学日本研究中心主任、教授）